Hellium

微博@Helliuum

【宜嘉】最宜佳友 【1】

*一部“到底是南韩竹马还是港台天降”“前任男友还是现任营业”的言情剧

*段演员x王歌手

*万字首更,请用 

 

 

 

1.

 

 

“请问这是一部怎样的电影?”

 

“《月光鸽笼》是漫画改编的同名电影,关于一对少年拍档。”大导演投入而随性,看起来极有把握。

 

“这个故事曲折但不纠缠,是很多人会喜欢的类型,原著在本土非常成功……”简单介绍完背景,便示意身边两位男主角接个话。

 

台下闪光灯和视线的火网交织。

 

同时反射性拿起话筒的两个人,视线交错一秒。还是右边那位先开了口。

 

黑发微卷,大眼翘鼻,稚气与俊气并存。质感华丽的皮夹克有着偶像特质。

 

“对,嗯,”先万分笃定地点了个头,“我要介绍什么?”真挚迷茫的低嗓音逗笑了所有人。“噢首先,感谢导演和制作团队给我这个机会,去,扮演这个代号117的角色……”

 

王嘉尔回忆着从商议待定到此刻发布会的细节,把不敏感的名字谢了个遍。作为港籍歌手参演电影,是他出道近四年最大的转折之一。定位和形象斟酌再三,才把这个漫改的热血故事收入囊中。韩国本土的成功不假,剧本创作也在原作监督下完成,只不过这份可靠不宜提及。

 

“总之真的,很期待跟大家合作,我真的非常开心。”他抿着嘴点了点头。微笑过后,放下话筒看向左边。隔着正视前方的导演,坐着一位段姓同龄人,职业演员。眉眼轮廓都是经得起镜头的精致,印花西装得体撩人。

 

其实很简单:笑脸相迎对视一秒,做个有默契的接话样子,场面就很好看了。眉眼弯弯的王歌手想。可他为什么——

 

注视了自己许久似的,目光一撞也没避,凝了一秒若有所思的光,才松松地捏起话筒转向镜头。“嗯……这次我的角色代号108,是一种新的尝试。”咬字和神态柔和,解释却句句客观清晰。除了角色旁的不提。

 

专业的套路果然不一样。王嘉尔没忍住撅嘴的表情。符号化的双男主设置的确新鲜,几个月前第一次正式开会就说到了这个问题。

 

“原作只有这两个男孩子的视角,他们行动又几乎同步,所以是一条非常狭窄的叙述通道。”罗导带着浓重的港腔解释道,“类似《硬壳亨利》,或者《科洛弗档案》……”举了几个专业例子,最终结论是代号108和117的两个人,除了任务化名从始至终没有被作者命名。情节固然精彩,但在电影里行不通。编剧的意见是:“敲定演员,看感觉再取。”

 

敲定演员是一个漫长的故事。第五次坐在导演工作室里的王嘉尔深有感触。但“看”一个“感觉”,幸运时只需要缘分。比如……

 

他抬起晶亮眸子,往对座第一次露面的“108”看了一眼。白卫衣黑长裤,进门刚脱帽的清新演员,发际似乎卷着几缕夏风。

 

罗导温和的眼神带着矍铄的犀利,在穿衣风格相似的两人间扫了一眼,“你们自己想想,怎么称呼啊?”带出句白话。“我试一下气氛:互相讲一句想做的,细事,或者理想。”

 

在内地发展这么久,王嘉尔除了节目要求不太说粤语了。但这时候实在适合撕一片背脊的真皮肤,耍个性子,“有乜理想啊,中个大奖六合彩,打一辈子风流工啊。”用了一分匪气演技。

 

而对面接招的人听完一笑。那种夜风鼓荡,秋意爽朗的笑,带着不退让的赞许,却不置评判。自己什么话也没说,但“风流”似乎已快意盎然漫去了今后人生。

 

罗导拍了不少动作和剧情片,对人来人往的动态心细如发:同龄人交手,恶意善意都不难得,侠气和杀意才是迷人。他不爱拍剑气,爱拍飞尘中被剑气偶然削开的翠薄柳叶。要偶然,要美,要思不及。

 

眼前这两位一回合未分胜负。但他已心中开怀。

 

“要起名字吗?我看不用。”一手捋过灰黑短发覆盖的鬓角,把脑中关于他们过往的听闻也顺了顺。既然是老相识:“你们直接这么喊吧。”

 

 

的确就这么喊了。

 

 

此时跟媒体简短解释完的段宜恩,有条不紊地笑着,“所以在别人口中会以代号出现,但是我们之间,”他比划的手越过了罗导,“是有名字的。对我来说Jackson就是Jackson。”

 

到这份上,不接话要判刑吧。王嘉尔眨着眼动了动脑袋,要用睫毛理头发似的。“没错啊。”语调像开演唱会,高亢委婉地躲避着直呼姓名的尴尬,“M A R K, Mark!”

 

他很久没喊过这个名字了。

 

可能太普通的名字,会被所有人都默契避开。唯独一个不需要立世英名的人,冠着它还潇潇洒洒。

 

他出神了两秒,然后又跳入了活跃气氛的漩涡。“好好相处”,经纪人一早就交代过,看媒体镜头要比场记板还敬业,“后面的情况再考虑,但开头你怎么样也要给我‘好好相处’。”

 

是啊,毕竟跨界的是自己,别人在大银幕上已经露了好几回脸。王歌手明亮的笑意望穿远处,心念。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如何:一个签着韩国合约,拿着中文剧本的演员,走的时尚挂高端路线,现在要跟个hip hop歌手演部热血漫。

 

 

“确定出演之后见过面吗,对彼此印象如何?”双男主电影怎么逃得过这个。

 

前一个问题段宜恩在答,他便先开口,“跟想的一样……”没背稿的时候台湾口音挺重,“说话很多,很开朗。”大家跟着笑。“然后有时候跟罗导讲粤语,也蛮嗯,可爱。”

 

你真“想”过吗。王杰森咀嚼了一下第一句,然后紧赶慢赶地攀上夸奖高度。“我第一印象是非常帅气。那种看了之后想‘哇’一声的感觉,懂嘛?”笑出两道括弧。这话他有没有人打板都能真心说八十遍:“但是对他你又‘哇’不出来,就盯了几秒,就忘了,然后反应过来会觉得说这样不好,只能在心里一直‘哇’。”

 

可人生处处都是不公平待遇。

 

听完回答没人跟着他“哇”,大家纷纷跑去问段演员“为什么可爱”。

 

这个程度对段宜恩来说已经等于上手调戏了。他的话筒挂下一秒,捏它的手腕垂如鹅颈,又随着笑颜立起来:“因为我不太懂吧,觉得粤语发音很可爱。”推给客观细节,不作本人评价。

 

挺好的。王歌手在心里喝彩。发掘往事是下集剧情,他们现在各司所拿的看来都是“友好却不熟”的剧本。

 

 

发布会临近结束时被要求合影。罗导对劳苦功高的编剧们左拥右抱,剩下一对男主角隔了几米远互看一眼。

 

 

王嘉尔不想这么尴尬,正准备三步上篮勾住对方,大大方方拍个照。突然发现几个演员都是正儿八经的立正姿势。悻悻走去,顾及导演的位置特地偏左站,还被提醒往中心一些。

 

他一边故作端庄地抬起手,一边闻了闻身边段宜恩的香水味:熏过的雪松和橙花,取向好像没怎么变。

 

这个做作示意的姿势没几秒就很令人疲倦。王嘉尔捏起两个称赞的大拇指,换了个表情,假装不在意左侧的一切——没有肩碰肩,没有鞋跟相撞,西装摩挲体温的触感很远很远很远。

 

然而率先越线的不是他。

 

下一阵众人调整角度时,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万分自然地握住他的肩头,往自己身边带了带。既有力又有礼,亲密的分寸让人没理由慌张。

 

但怎么能不慌呢。

 

 

王歌手想确认一下情况。大眼睛刚瞥去一眼,正面朝镜头的段宜恩就投来觉察的回应。

 

远观的美好视觉自然无从比拟,而近一些,这双眼睛只剩坦坦荡荡的真实温柔所散发的吸引力。

 

王嘉尔的眼神瞬时放弃了演技武装,谢天谢地把笑挂住了,顶着肩膀上千斤重的手,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。

 

一秒钟都能被这个对视割出百分之一,可还是被拍到了。

 

 

“发挥得挺好啊?”没过多久,Mansi刚拿到新闻图就把手机递了过来,尽职尽责的经纪人口吻。王嘉尔看着这个踩着高跟鞋的卷发女人,总是有些紧张。

 

一共两张,第一张就是对视。自己的表情抓得很清楚,蓦然回首般的悬空眼神,说不出是什么感情。

 

第二张是毫无意料的画面。他不知道此后段宜恩的目光还追了那么一秒,既有自忖的沉思,也有一丝好奇。侧目的神情甚至称得上专注而着迷。

 

看看少女网民高呼般配的留言,再摸摸自己的良心:“是他发挥得好吧……”王歌手许久才开口。

 

 

Mansi提过不少段宜恩的事。比如他在中国挂靠的公司,投资重心正巧从音乐转向影视,他只是个先行试验品,运作得当实力不错,才有今天。“估计非常懂事。”她笑得意有所指。否则出道三年怎有大银幕接连不断,封面一张比一张漂亮。

 

这两张照片此刻在她看来,八成也是懂事范畴。王嘉尔敏感地想。

 

 

大概是数台百丈高的复杂机器,博弈半年来回撕扯,最后剩下两方。一人举着一条机械臂,各往地上打出一张甄选过的扑克牌。最后选中的两个纸片人,勾肩搭背地互看一眼,还能被拍出个一眼万年的好画面。

 

 

王嘉尔吸吸鼻子——尽管很想纵容自己胡思乱想——但实在不敢对这眼神多读一分。只能抱拳承让:“是他发挥得好。”

 

 

 

2.

 

 

 

无条件并百分百地更喜欢现在的“我”。王嘉尔的生存信条之一。不针对别人,只相对于从前的自己。欠缺的东西还很多,但永远要比昨天少一点——他一直对此坚持。

 

但这哲学中不包括回忆。

 

不知从何时开始,他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,会凭空踢踢腿。一开始以为练习生时期MAT训练艰辛,考核前过分焦虑留下的后遗症。后来发现似乎重点不在腿,在脚。总觉得头顶上有地方可落。任性地蹬上了天,脚底还能稳稳踩在哪里。甚至比自己身下的被单还要安心。

 

还能是什么呢……是上铺的床板。

 

某一时刻突然领悟的独居人躺在那儿睁开了眼睛,盯着空旷高悬的天花板。想到了曾经韩国那间狭窄又熟悉的宿舍房间。

 

想到了疲惫而难眠的炎热夜晚,头顶偶尔会传来的关切低声,“你睡着了吗, Jackson?”那人瘦得很,翻身凑过脸的动静都比旁人轻。

 

“还没。”他经常这么回答。但从对方开心的反应中能想象出,也有自己睡熟了没理的时候。

 

他们会溜出去讲一夜的话,映着走廊灯光聊天。哪种想法都想描述清楚,英语中文跳跃着韩语,用尽词汇交出真心。最后把手脚冲湿晾干降温,才钻回去休息。

 

王嘉尔总是闭上眼才开始想明天。想着想着轻踹一记上铺,嘘声说:“我没开闹钟……”要去同一节课的人答:“我叫你。”确认完毕才能入睡。

 

那人薄薄的脊背撞床板的声音,曾给他无限安全感。

 

漫无边际的冷海中唯一同航的小船。虽不知道何时上岸,也无法隔着浪头携手,但每一刻齐身并进的时光,都比独行幸福百倍。

 

这个人是一份提前守在异国的礼物。他对上帝这样感恩。而世俗的坦白发生在自己生日那天,越过奶油层上人造的幸福烛火,他说:“Don’t need any gift. I’ve got you.”对面那个俊朗明亮的少年,还以略有赧意却无比坦荡的笑容——这是他的支点,他的大礼,名叫段宜恩。每天都在一起,辛酸苦楚,起伏欣喜都习惯了对方在身旁。

 

但是后来如何?后来和所有的后来都一样。路走到某处终要分岔。

 

王嘉尔明白分别不可怕,甚至比相聚多一分冷酷心安。他独自从仁川出发,度过了梦一样的两个小时,拖着一个箱子就站在了家乡的首都市中心。爹地妈咪问出院以后身体怎样,他说安然无恙。

 

可那刻独自穿行于来往人流,他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好似头破血流。

 

每人有每人必做的事。爱过的心灵,歌颂过的梦,但凡有一丝力量的,都请给我。第二次踏入陌生险滩的王嘉尔,这样渴求着勇气。不求表达美的灵魂如此下等,可一颗心如何换无数心?除了投注音乐,他没有更高贵一搏。

 

目光和赞颂都不那么重要,拼尽全力,赢得世人一丝偏爱的共鸣便已足够。唱字识得简单——从一开始便只有这个终点:去一道有无数理解出口的旋转门,迎着磊落的灯光开口。

 

只不过“目光”比他想象得关键得多。

 

为了一刻停留的目光,他要付出许多别的努力。比如一部曝光良好的影视剧。而《月光鸽笼》是幸而又幸的机会。

 

资本运作和人生机缘的综合推手,给了他这个角色。罗导的私人赏识是锦上添花,但对王嘉尔来说是了不起的认可。他对此珍惜。

 

所以收到聚餐邀请时非常开心。说是开机前主创再见一面,地点在导演一位京城老友的郊区别墅。

 

 

那天穿得万分随意的王嘉尔,琢磨了一下“主创”概念。如果那位常年住在南边的男演员现在在北京,那肯定少不了他。但谁知道呢?

 

别墅的地下室很大,齐聚了一间小餐厅,改装过的家庭幕布影院,还摆了牌桌和台球桌。从硬件配置和空间风格看,主人实力品味都不俗。而王嘉尔问候完大家,就看到了皮沙发上一截背影。栗发挑着浅金色,卫衣运动裤比自己还黑泡。

 

段宜恩还真在。

 

他走去正面,没有逃避视线,动态地挥挥手,“hi。”对方立刻转正脸,两秒注目后抬起扶手上的胳膊,五指动了动,却没能招起来。正巧大家招呼落坐,两人前后走去,按照授意坐在了长桌一边。上座正位自然是罗导。

 

王嘉尔跟这个香港导演挺聊得来,半顿饭都朝向自己右侧谈笑。吃着吃着又不禁泄气:这奇怪的气氛是要干嘛?

 

他突兀地转向左边。而那位安静地用进食场面作画的美男子,察觉一怔。

 

既然都很珍惜这份工作……“我们别这样吧?”王嘉尔睁眼笑着,真挚地带上了手部动作,“要一起拍好几个月,总得好好地过。”抗议得很生动,“你想每天看到一个啰哩啰嗦的人晃来晃去,哎你好,哎他好,然后看到你就,”板起脸,“早。这样吗?”

 

段宜恩盯着他看。眼眸动人,碎发的尖细阴影提供了唯一和谐的昏暗。点头的神情轻而认真,“嗯。” 

 

真不知道时间都在这人脸上做了什么,一切都比从前醉心深刻。一旦被他凝视,就盼望永不失去这目光。

 

王嘉尔拉扯一下自己的镇定,“……又没吵过架,吵得很生气伤透心那样。”对症下药似的,“我之前蛮早,也蛮远地偶遇过你一次就想说了。没那么严重吧,还好好道别过,当时你没办法,我也说实话没有办法。”

 

发现大家有心无心地看他们,王嘉尔闪动着眼睛放低嗓音,“就原本关系很好的,朋友,突然分开了。这很难过很正常,再见面不应该更加珍惜吗?”

 

工作归工作,发布会上的段宜恩不是眼前的段宜恩,之前念台词,或者对座面谈时谨慎沉默的模样也是另一个面,这他明白的。可总有些时候得坦诚相待吧。

 

但这几句不知道哪里深不得对方的意。那双眼睛没了隐隐笑意,上下一动,又落进了沉思中。

 

王嘉尔好气又好笑,差一点点就要去打他手肘,“你这样人家会以为我们真的吵架……以为我们互殴吧。”往外挪坐着,“不是,真的……”

 

“知道了。”段宜恩打断了他。垂眼的小动作带着倦意,又被重新对视的回甘取代。认证完毕深而短暂地留恋一秒。动筷子回到了餐桌。

 

王杰森眨眨眼睛,也投入了“恢复正常”的可靠流程,瓷勺乱伸,舀起汤就要往嘴里送。左边的人见状,低声提醒:“这个你可能不行……”然后在对方呆滞的停顿中,推了推自己的碗。

 

于是一勺飘着洋葱丁和胡椒的白汤浸入了碗底的芹菜。陌生而熟悉的安心感,在眼色来回,寻常交谈中酝酿开来。

 

 

罗导在一旁观察很久。在大家陆续去楼梯口闲谈,放电影,找消遣的时候,坐在原处没动。果然王嘉尔就没走。

 

 

他捏着一支白七星问介不介意抽烟。乖顺的小歌手想了想,“能不能别啊?”逗得他大笑放下手。

 

“你知自己其实有些地方要拿去演戏,不够格啊。”长辈提点般。王嘉尔诚心点头,说了几句努力,被他摇头打断,“没人满分。他也不满。”点了点不远处跟人打台球的段宜恩。

 

罗导吸了吸烟头气味,吊着瘾症似的,“不同是你是我找的。他是找上门来的。”

 

 

话音刚落,王嘉尔就一愣。然后听到半实权者解释,原来是合资,基本敲了是他,在挑搭档的时候韩国又撤了。先定下王之后,罗导考虑过很多人,都没觉得合适,直到这个被抛下的内定男主角,不知怎么,绕得千辛万苦拿回这个合同。

 

“手头待选就算有一百个。你不是跟其中九十个人站一起都能好看的类型,懂吗?但我看他,觉得是剩下十个中间顶尖一个。”

 

 

小孩儿静思不言的感慨模样有些陌生。罗导背靠紧些笑了笑,特地提起动作戏,才把他拉回神。说很早之前他们俩做MAT的视频不错,希望吊起维亚配合打斗,也有这个效果。“我还call了两次武指,你们演的,Mark的方向稍难做一些。”

 

不是不服,只是事到如今也不用装了。王嘉尔扁嘴开着玩笑,“我这个方向他才难呢。”谁还不对谁一清二楚,“你叫他反过来试试,拧得了身吗……左撇子。”从沙发到台球桌的一溜人都听到了这话,瞥去好奇几眼。

 

 

此时明明白白右手执杆的段宜恩,闻言一笑,磨枪粉的左手的确灵活万分。身边年轻男子问他真假。

 

“真的啊。”他骨感利落的手放下巧克,俯身答道。

 

 

段宜恩在那头断续解释,矫正过很多部分,但还有许多身体本能。王嘉尔在这头了如指掌似的,自顾自讲起了别的。后来远处的人走到桌前说话,两人隔着开心的透明纱网似的——笑没笑到破相,盯也不敢盯得尽兴,新话旧说,还绷着一丝分寸互相试探——却你戳一下,我戳一下,不自知地意切情真。罗导打量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。

 

“你们现在是分开久,还是以前一起的时间久?”他适时打断。

 

先出道的王嘉尔开始算了起来,而另一个人笃定地说:“差不多,正中间。”再往前一步就是离多聚少的人生。

 

祈祷话从不敢说满,祝福自然也一样。这个香港男人心想,如果这算祝福的话。

 

“那就刚刚好。”想了想,“‘好’字不够。要佳。”

 

“谁不是在展翅和被囚间徘徊。飞进同个笼子,便做同一笼的鸽子。做佳友。做到老。”特地看向某一人。

 

 

王嘉尔的重点在前半句,当作了激励来听。他抿着嘴眨眨眼,“知道,知道。”便抬头看向段宜恩。

 

可他跟导演对视的眼神好像深刻得多,深刻到画得出抗拒形状。马上又被掩去了。并且没有回答。在之后谈及近况的对话中,也没再提。

 

以前就是这样。王嘉尔对这感觉万分熟悉:好想看透他在想什么,好想把他拗来拗去瞧个明白。但又有份奇异的妥帖,看不清也无妨。

 

——段宜恩有些树性。永远读不到岁月年轮,只能拥着簌簌绿亮的叶子闻清香。折不断,也带不走,沉默地向阳生长。可但凡你见到,就会知道这是林中之秀。是那方圆数里,最耀眼却最内敛,最坦然也最安心的去处。

 

……好得很,好得甚至要上瘾。

 

王嘉尔又吸了吸鼻子,要把秘密从鼻尖收回来似的。但早落在别人眼里。

 

 

临别前不同组别的人各自问候,说开机再会。而故事里外,各种意义上都绑得很紧的两位男主角,在楼梯口牵了牵手。

 

松而认真的相握方式,指尖触虎口。比起以前上个街都十指相扣的风格真是委婉许多。想收紧的力道都隐在微妙的停顿中。

 

何时再见,有期便好。“台湾见。”段宜恩秀气的眸子动了动。

 

第一个取景地在高雄,要拍不少文戏,王嘉尔也是知道的。但被他这样托着掌心盯着眼睛讲出来,怎么这么……

 

 

他很不合时宜地甩了甩脑袋求清醒。丢完了人才想起应该先甩手。

 

 

最终在袖子里搓着手承认:“台湾见。”

 

 

 

3.

 

 

初次见面是个好词。是一张新切纸的页眉。哪怕最后满纸血泪,涂不出圆满词句,最初的最初,可溶解的心都是透明的。

 

“我叫王嘉尔Jackson。”初遇的少年元气满满的露着臂膀,讲了一堆刚落地的新鲜烦恼事,苦得要命的甜美样子。段宜恩听了很久才被喊起,“Mark?”点名一惊。聊得自如投入,他甚至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给出的名字。

 

对方什么都好奇:从脸上的痣到在这给美国打电话的费用,从练习前的人生细节到现在吃糖的取向。段宜恩捏着长袖口挡脸笑,“慢慢来……”问题一个个问,了解一步步来。

 

正低头看着冰柜的王嘉尔,想也不想就ok一声,手已经搭在了别人肩上。不熟的人不想说的话,“我们会熟起来的,gonna be much closer。”最后面对便利店屋檐下的淅沥雨幕吃了个冰淇淋。

 

善于静待和围观的段马克觉得,那雨夜格外鲜亮,可能风都是活的。然后他也多活了一分:滑板边多一个人,球场上多一双手,镜子里要看的身影多一个。自省独处和无声相伴的魅力他一直懂,但这个蹦蹦跳跳的香港男孩,让他领略了另一样东西。

 

不挑拣措辞的交谈是很迷人的,有一种笨拙又有脏感的幸福。当它关于真实痛苦时,一切都能翻倍。

 

“真的很疼。两眼发黑了。”王嘉尔第二次伤了手的时候他也有腰伤。“我也是。”

伤痛叠上几层渺茫人生的冷酷压力,折磨相当剧烈。好几回觉得就可以这样躺在床上不要醒来,往无人识无人怪罪的深渊坠去。

 

“说实话我本人都对‘王嘉尔’很失望。”男孩认真指着自己心口。“但这不会是我辜负的最后一道目光,是最后一道就好了……我还有父母,在那么远的地方等消息。没着没落的儿子,只有这个。”不作旁人艳羡的巨星,也要做他们骄傲的儿子。

 

每个人都说想家。但这番话让段宜恩掉了眼泪。他一哭好像另一人也绷不住了。段宜恩一边在自己眼角按着,一边怕对方伤的手太激动,过去抹他的脸颊。

 

那个楼梯间储存了很多情绪:世上除了这个以水泥聆听的角落,它们只寄托于另一个人心间;它们最终都是秘密。

 

每个人在自己的宇宙里都是最孤单的那个。可偶尔也有个人一起:呼吸,梦想,跃入消逝与幸存之间的黑暗——虽然从那道弧光中跳出时,他们面对的境遇实在不同。

 

 

刚告别时那段自我重组,改业转战的时光,他一直不想回忆。

 

与人为伍不难,享受生活不难,当演员也不难。段宜恩不比划手脚,不喊叫,不哀求任何人,很少吭声,只想清清爽爽守住自己本身,做好庞大体系递给他的这片工作:无论是做儿子,知己,男友,还是玩伴相识,做到精细雕作臻至完满。

 

 

直到《月光鸽笼》出现在人生中。

 

常常能在网上看到王嘉尔的消息,独处时偶尔会点开几个采访或综艺。有一次看他手忙脚乱地做菜,段宜恩一个人笑得会意。琐事别有长进了吧,说明有人照顾。几岁呢,也就五岁吧。放下手机后,他的音响播了一晚上老歌。

 

而这漫改电影给了他们真正的机会——诱人得致命,是“合作”机会。

 

 

在中资韩资,制片经理和自家经纪人之间挨了不轻不重几刀,酒喝了几杯,登门拜访好多次。平时没什么要求的人突然讨要一样东西,决心总令人敬畏。周旋之后如愿以偿,导演也惊喜满意,是他的情理之中。

 

 

走进罗导的工作室时,段宜恩仿佛踏着颁奖典礼的红毯,而年度金奖杯,一身轻松黑衣坐在了对面。

 

以前王嘉尔常有放空的时候。胸中那个烂漫明亮的小人,偶尔会逃出。不知去哪个人的心间坐了坐,留下的躯壳安静而漠然。而此刻段宜恩面前的人,好像早已熬过了这阵剥离。灵气融进皮囊,透过漆黑的大眼睛这样盯着你。

 

他不出走了,他的真心现在只交换理解。只要愿意接近,每个灵魂对他来说都是虚席以待的位置。

 

段宜恩知道自己会对此一如既往着迷。

 

******* *******

 

多时后跟剧组主创们一起站在高雄机场段宜恩,带着口罩依旧身姿潇洒。

 

他推着行李向等候的庞大接机粉丝团挥手,借着动作环顾打量。零星的其他演员牌子,剩下的横幅标语,他和王嘉尔平分秋色。只是色调风格都差很多。

 

“你看……为什么会有两个人的应援牌?”后面跟上来的王嘉尔哇地一声。

 

段宜恩转头一看,的确是他们俩的名字,还有MAT的字样和画作。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些古旧的视频,大概被人无意或授意挖了出来。对视一眼,都是满脸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人干的”,好笑地弯下腰。直白的互动引来疯狂的闪光灯。

 

 

上车之前,王嘉尔又问他:“我们最先去哪儿?”

 

经纪人和工作人员其实都在身边。但段宜恩对这提问感到愉悦,“爱河。”这地名一见便难忘,高雄爱河。

 

 

第一天其实忙碌得说不上话。到达是早晨,跟前行人汇合,开机仪式结束之后就快到日落了。秋日的台南依旧炎炎似火。半天王嘉尔已经出了几身汗,远远望着从头到脚还完美的段宜恩,鼓起了脸。照这个状态,开拍了更辛苦,得讨点经验。

 

他走近了些,竟然对这个白衣干净的瘦削背影有一丝眷恋。可还没伸手碰一碰肩膀,人家自己转过来了。

 

自己为了这部戏染了银发,而段宜恩没变。帽檐下压着缕缕金发,眼神带着询问的善意。

 

这模样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。王嘉尔手在半空打rap节拍似的,“嗯……没,我就是想到以前也来过台湾,问问你心情。”干巴巴地笑着。

 

这话题好像超出预计,段宜恩恍惚地高兴了起来。本来正帮剧组分矿泉水,停下手让助理从自己那里拿两瓶冰的来。

 

原来随身带着个便携的小冰柜。王嘉尔塌下眉毛,每天可以开张卖水了,资本主义美国人。可他手掌贴到凉爽的塑料瓶时满足地嘶了一声。

 

爱河夜景很有名,但傍晚也不错。两人溜出去走路。远方枕头云也在走,步子还很是流畅,抹了层奶油,在暖色的天空中滑过似的。沿河路标都是繁体字,细微用法不同,但已足够亲切了。

 

王嘉尔想到了戏。自己的台本沾了罗导的光,也有繁体的版本。不知道他的怎么样?这两年又是怎么过来的,用原本读不来的中文演戏。

 

衔着吸管在小口喝水的段宜恩,细白的指间融着冰水汽。气质还是未受挫的少年,兼顾着明朗和隽永,像晒着太阳的一弯峨眉月。

 

“我们那时候……台北竹园之类的记得吗。”王嘉尔把脸贴在瓶子上,自己说的话自己圆。段宜恩抬头眨眼看他。

 

——显然不可能忘了。别说这个带着几分故土思慕的人,自己都深刻得很。

 

从台北南下,繁华气渐渐褪去,青山绿水的老旧车站一路迎接他们。先是洁净的高铁,又换成缓慢的台铁。绛色绒布椅子面对面靠窗坐着,乘客很少,谈话声小而偶然。像进入了另一个宁静空间,用周遭醇美景色灌醉人,让大家忘了到达目的地的漫长时间。

 

一路走到莲雾,站在那个小而又小的灰白站台上。段宜恩说就到这儿吧,不往里走了。背着包的王嘉尔,理解地拍拍他的肩。

 

这里曾经住着他一位伯叔公,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。八岁不谙世事的年纪,收下了这个突然出现的,皱巴巴的grandpa的毛袜礼物。只说谢谢。小手一抓,还害羞地转头藏进了房间。没去多看一眼。大一些才知道那是最后一支台南亲眷。两年后就过世了。

 

他在韩国的时候就跟王嘉尔说,很想去看看那小地方。感受一下见过唯一一次的远土血亲,和自己平行呼吸的空气是什么独特味道。

 

但这天,他们站在孤旷娴静的,被绿树包围的小村车站,一齐感受到的只有心酸。

 

说不出哪里不对,总之被淡淡的无法落下的眼泪封住了视线。最后都没真的哭出来,只是互相看看,买了两张连座的回程车票。

 

 

那心情王嘉尔一直记得,像心被一条细藤蔓温柔缠着;像花瓶和凉水壶之间,匆匆爬过的一只奔生计的鲜艳甲壳虫。

 

 

言语回忆了一下这段旅程,他站在河畔说:“那时候我真的蛮感慨的……”一顿 “哎好像说得有点不开心了。”

 

可段宜恩没什么不开心的样子,淡而认真地说:“因为……就像我那位grandpa。”他眼里映着爱河潺潺的水面,又把王嘉尔有些困惑的注视收入眼中。

 

 

“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,是怎么来到眼前的。”

 

 

——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千山万水,抱着怎样的心情,站到了你面前。

 

 


评论(31)

热度(208)